大众“作弊”这潭浑水到底有多深？

大众汽车集团在美国销售的48.2万辆柴油车被指用“欺骗软件”隐瞒有害物质超标排放，或将支付最高达180亿美元的超巨额罚款，此外，大众集团的涉案柴油车总量可能有1100万辆，或将有额外的65亿欧元成本，另有不计其数的车辆回购、消费者诉讼或赔偿成本，集团董事长文德恩公开认错致歉，并于23日宣布辞职，一个超大汽车企业自己酿成的、堪称史上最严重的危机拉开了帷幕。

大众汽车集团董事长文德恩辞职

问：大众是德国和欧洲最大的车企，全球第二大；降低有害物质排放是全球汽车产业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也是各国政府重点监管的对象。大众居然敢在这个问题上作弊，是不是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答：让人难以相信的事情成了真的，这本身就是一场严重的危机——信任危机。尤其是大众，一家德国超大企业，头顶“德国制造”这个制造业最高荣誉的光环，被认为是“工程师文化”的代表，却干出了这种叛逆之事，人们有理由怀疑：我们还能相信谁？

这会不会彻底颠覆“德国制造”的声誉，还要走着瞧，但对世人大众的信任肯定会大打折扣。逻辑很简单：一个企业敢在这样重大且高风险的事情上作弊，就有可能在任何事情上造假。特别是在美国，不用说一个企业，就是一个人的信用记录哪怕只出现过一次问题，也将导致利益相关方对这个人长期的、一连串的不信任。

问：大众监事会成员23日发表声明宣布接受文德恩的辞职请求，还称文德恩对于作假“并不知情”。这可能吗？

答：按正常逻辑，文德恩如果是作弊的授意者或决策者，或者是事后得知此事却没有采取补救措施，对作弊负有直接责任，那是瞒不住的。而他不知情本身，也给大众集团挽回一些颜面——大众并非上上下下都是造假者。

更可能的是大众集团的管理体系出现了极其严重的问题。没错，大众集团成功管理了12个品牌，迄今没有其他车企能做到这一点。但大众的大企业病也已经相当严重。大企业病的一大特点，就是信息反馈和处里机制问题严重，一些中层或中高层官僚为了自身或部门利益，可以瞒上欺下，掩盖问题，报喜不报忧，或不择手段地做大业绩，而顶层决策者在秘书和助理簇拥中，在下属的歌功颂德中，过着与世隔绝的幸福日子。

比如，DSG召回的问题，据我所知，就是大众相关部门负责人谎报军情，直到2013年4月，大众最高管理层才在与两个中方合作伙伴领导人签署续约合同时，得知了DSG存在“动力中断”问题的真相，事后文德恩把相关负责人招来质问，得知居然“没有拆车”检测时拍案暴怒，DSG问题的解决也就是从此才开始走上正轨。但从没有听说哪个真正应该对相关案例负责的人被处罚，相关机构或业务流程做过哪些调整，危机过后，大众没事人似地照常运作。而文德恩实际上已经5年时间没有接受中国记者采访了，尽管中国早已是大众集团在全球最大的单一市场。

对大众的大企业病，我在多篇针对不同案例的文章中都有所提及（参见：《四大棘手问题考验大众中国新总裁》、《DSG召回，大众的转捩点》、《大众DSG变速箱问题的背后》、《大众，从傲慢回归尊重?》、《德国人玩不转中国汽车事》、《大众在华30年中的两件大事》），也曾多次和同行以及大众集团内部的人聊过，说大众这样下去，非出大事不可。只是没想到，这次的事情如此严重，几乎致命。

问：根据美国几所大学的一项独立研究报告，如果大众尾气排放欺诈案做实，包括官方罚款、商业信誉受损等，将给大众带来超过1000亿美元的综合损失。大众会不会因此破产？

答：这个案件还没有最后结论，估计还会有不少变数，但可以确定的是，大众在过去两年里挣到了202亿欧元的净利润，约合226亿美元，恐怕全都要报销了；不仅如此，信任危机还会对大众在全球的销售产生持续的负面影响，导致大众的利润大幅度缩减，甚至出现亏损，恐怕几年时间都缓不过来。

至于会不会破产的问题，毕竟，大众是一个巨无霸跨国公司，年销售额高达2000亿欧元，在全球拥有60万名员工，上下游关联企业和就业人数更是不计其数，它要是倒闭，将会是一场灾难。有德国媒体称：大众要是垮了，德国也就垮了；而德国要是垮了，欧洲也就垮了。这虽然有些夸大，却也不无道理。

另一方面，并不能因此而一笔抹杀大众那些实实在在的优势。不久前，大众获得权威机构评选的“近十年最具创新汽车制造商”特别大奖（参见《负面增多，大众还有多少底气？》），最近大众又在道琼斯可持续发展指数（DJSI）评估结果中再次荣登全球可持续性发展汽车企业榜首，这些权威机构不会是睁眼瞎。

所以，即便大众实在是熬不过这场危机，那么最不济就是被拆分、重组，该独立的独立，该卖的卖，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防止外国公司收购大众的《大众法》问题，但12个品牌和相关的优质资产不会消失，有可能以新的形态存在下去。

问：大众的竞争对手会不会因此很高兴？

答：未必。大众集团的奥迪是TDI涡轮增压柴油直喷技术的发明者，柴油发动机技术的领先者，如果大众和奥迪都要靠作弊来解决控制氮氧化物排放和成本之间的平衡问题，其他车企会不会也有？

德国交通俱乐部（VerkehrsclubDeutschland）的发言人也表示：“可以确定，不止大众，也不只在美国市场，其他集团也有对尾气排放的操控行为。”宝马和奔驰都表示不存在类似的问题，但博世公司承认，大众用来“作弊”的电子控制模块是博世提供的，并表示：“我们确实向一些汽车生产提供了尾气后处理组件，但总成应由汽车生产商自己负责。”

问：这潭浑水到底会有多深？

答：很难说。柴油车在欧洲的市场份额高达55%以上，所有欧洲车企或在欧洲有售的品牌都有柴油车，都应该遵守同一排放标准。会不会都有问题，也是个悬念，但调查起来并不难，所有售出的柴油车都可以被查验，厂家是收不回去、瞒不住的。

实际上，车企造假或隐瞒缺陷这类事情并非孤案。三菱、丰田、通用、本田都有过，其中有的高管被判刑，有的交了巨额罚款。不同的是，这些案例都是车辆发生了意外后厂家不择手段地隐瞒问题，而大众这次是事先精心策划、有意为之，而且可能的罚款、赔偿金额特别巨大。

问：这场危机对汽车行业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答：大众可能会再次失去美国市场，全球排名也会下降，世界汽车市场的竞争格局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它给所有企业一个强烈警示：造假是要付出代价的，有可能是致命的。

当然，凡事都有中国特色。同样是汽车尾气排放问题，“假国三”、“假国四”汽车早已是公开的秘密，造假企业有谁被狠狠地罚过（《央视曝光假国四国一竟轻松上了国四牌》、《“假国四”如何一路闯过“红灯”》、《5省工商给假国四车开罚单厂商拒不赔付》）？大众作弊受罚或将给我们的有关部门一个启示：如果我们今天以“保护中国品牌”的名义不让造假者付出应有的代价，就意味着明天当中国品牌走出国门后，把相应的巨额罚款送给美国等其他国家的政府。有关部门是不是该向美国环境保护署学着点？

（作者：何仑）